8 我不要变成小草 (第2/2页)
刘盈的话很有哲理,雍齿和夏侯婴再次沉默。
这孩子……真的是欠揍啊。
如刘盈所言,他躲过了今日,躲不过明日。
纵然刘太公反复叮嘱刘邦不要揍孩子,刘邦也把刘盈按在腿上,扒了裤子狠拍了两巴掌。
刘盈雷声大雨点小嚎完后,系着裤腰带抱怨:“路途遥远,你把我屁股拍肿了,我还怎么坐车?”
刘邦冷酷无情道:“趴着坐。”
吕娥姁刮了一下刘盈的鼻子:“活该。路上小心,不要顽皮。咸阳管得很严格,与沛县不一样,一不小心,我们全家都会被贬为奴隶。”
刘盈这次答应得很认真:“我明白。阿母放心。”
吕娥姁知道自家孩子只要认真承诺了就很守诺,放下心来。
刘盈离开时,刘太公身体抱恙,刘家人没有来送别;吕公一家除了吕媪,齐齐来送刘盈。
他们知道刘盈拜了名师,对刘盈更加看重。
吕释之十分后悔。当时他若同意刘盈的请求,让吕种和刘盈一同在刘交处学习,说不定自家儿子也能拜得名师。
别人在叮嘱刘盈注意安全,不要顽皮,他反复提起浮丘伯,让刘盈在信中多给表兄弟美言。
刘盈眨了眨眼睛,露出乖巧的露齿微笑。
驾车的刘邦心头一突,盯紧了刘盈。
刘盈一直很乖巧,让刘邦松了口气。
虽然他也认为吕释之有时候的脾气令人有点难受,但老丈人还在这里,总要给老丈人一点脸面。
何况他的兄弟们也在送行,怎么能在兄弟们面前与丈人家起间隙?
刘邦此次去咸阳,是押送沛县的城旦舂去咸阳做苦役。沛县有好几个邑,所有的城旦舂都由刘邦带队。
负责此事的人是曹参。曹参和萧何一样,一旦有较大的任务,或者需要面见贵人,都习惯性地带上刘邦。虽然这些事不能让刘邦晋升,但刘邦能获得“差旅费”,收入比寻常亭长高许多。
要押送这么多的城旦舂,沛县自然会派出全副武装的兵卒。这些兵卒和城旦舂已经先行出发,到沛县边界的驿站汇合。刘邦等所有人都快汇合完毕时,才驾车离开家,所以现在只有他一辆马车出发。
马车启动,刘盈从马车边缘探出上半身对送行的人挥手告别。
吕娥姁不由往前走了两步,想让刘盈留下的话哽在喉咙里,化作泪水流下。
路途遥远,即使刘邦是吏,一路上也不可能多舒服。吕娥姁实在是不忍心年幼的孩子受这样的苦。
刘盈自己想去增长见识,良人说机会难得,她从理智上也知道这样不错,就同意了。可见到刘盈离开,她心里还是快被忧惧撕裂。
吕嬃挽住阿姊的胳膊,轻声安慰阿姊。
吕娥姁踮起脚尖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埃,哽咽不止。
刘盈则满脸笑容,且笑容越来越大。
他张望了一番。
秦律严格,黔首无事不能出城。现在时辰尚早,周围除了为他阿父送行的人之外,没有其余外人。
嘿嘿嘿。刘盈确认了环境后,发出了怪异的笑声。
等拉车的马完全启动,刘盈深吸一口气,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。
“二舅!你常在我耳边说我阿母不该嫁给阿父,应该给县令做妾,好让你在沛县横着走!年年都说!月月都说!每隔几日就说!”
刘邦握着缰绳的手捏紧了。
“我和阿父离开之后,你可不要趁机逼阿母给县令做妾!我不要回家后没了母亲!”
吕娥姁眼前一黑,靠在了吕嬃肩上。
“呜呜呜!我不要成为没母亲的孩子!”
身形摇晃的吕公被苦笑的吕泽扶住。
“世上只有阿母好,有阿母的孩子像块宝,投进阿母的怀抱,幸福享不了!世上只有阿母好,没阿母的孩子像根草,离开阿母的怀抱,幸福哪里找!”
刘盈唱起了音调古怪的歌谣,唱得声情并茂,引人动容。
萧何和曹参早在刘盈说第一句话的时候,就相携溜走。
雍齿本想多留一会儿看刘邦的笑话,被王陵生拖硬拽带离了尴尬的现场。
夏侯婴拍了拍樊哙的肩膀:“你妻子在这里,不能走,真惨。”
说完,他在樊哙无助的神情中转身就跑。
刘邦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,可怜的马儿嘶鸣一声,撒开蹄子狂奔。
刘盈收回探出的脑袋,钻进阿父怀里坐好。
刘邦咬牙切齿:“你是做什么!”
刘盈坏笑:“我就是见不得外婆和吕释之欺负我阿母。现在你我都已经跑路,吕释之找不到人出气,我倒要看看他和外婆接下来会做什么!”
刘邦道:“你不担心你阿母为难?”
刘盈哼着“世上只有妈妈好”的曲调:“我就是要让阿母为难。这之后,她为了避嫌,就不会再与吕释之接触了。”
将来阿父也不会再派吕释之去沛县接阿母和大父大母了。
刘盈知道阿父没有将他的“故事”当真。
即使他所说的一些故事成真,阿父也不一定会按照他的话去做。因为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,坚信自己才正确,撞了南墙才会死心。
阿父不可能不知道吕释之和外婆的抱怨,但他全然没当回事,与吕释之仍旧亲密。
《史记》中刘邦当皇帝后,有人传言审食其与吕后有私。刘邦置若罔闻,还因审食其在项羽处照顾吕后和刘太公,而封审食其为辟阳侯;
雍齿在刘邦起兵之初背叛刘邦,让刘邦失去了最初的起兵地丰邑。刘邦攻了三次丰邑才把老家重新打回来。后来雍齿在赵国混不下去,毫不迟疑地带着人投奔刘邦,没想过刘邦不会接纳他。
正如卢绾谋反还留在长城边上,想着刘邦病好了就回去请罪一样,几乎和刘邦熟悉的人都知道,刘邦有时候心大得没边,就是你要杀了他,只要你道个歉,他都能原谅你。
所以吕释之和外婆才那么嘴欠。
刘盈想让阿母驳斥吕释之和外婆,阿母只会训斥他;刘盈想让阿父为阿母撑腰,阿父却认为芝麻点大的事何必抱怨。
“如果阿父阿母不解决问题,那我就只能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解决问题。”刘盈眯着眼睛龇牙,“到时候若是误伤了谁,阿父阿母就只能怨我年幼不谙世事了哦。年幼不谙世事的我能有什么坏心思?”
刘邦十分生气,但比起生气,更多的是无奈。
“你真的只有五岁吗?”刘邦不解,“你哪里像个五岁小孩?”
刘盈得意道:“阿父是在夸我吗?”
刘邦头疼:“行,就当我夸你。希望等我们回家的时候,你阿母没有哭坏眼睛。”
刘盈双手捂嘴偷笑:“我早提醒过阿母。阿母应该做好了我会做坏事的心理准备。”
刘邦突然就不气了。
仔细想想,这也没什么好气的。丢人的是吕释之,又不是自己和吕娥姁。
按照常理,吕释之这话是瞧不起刘邦。刘盈当众揭开家丑,刘邦应该恼羞成怒。
可刘邦此人出乎常理,脸皮特厚,真不认为自己丢人。
“那就这样吧。等我们回家,你阿母应该就消气了。如此也好。”刘邦很快放下了此事,“在场没有外人。我的兄弟不会乱说话,丈人和吕泽应当会安抚好此事。”
刘盈点头:“我确认了没有外人才唱歌。我也是要脸的。”
刘邦松开缰绳,捏了儿子的脸一把:“你是要脸,脸皮特别厚。”
刘盈得意大笑:“别夸了,再夸我就膨胀了。”
刘邦先叹了口气,后也不由大笑:“不愧是我的儿子。”
父子二人笑作一团。
“没看到吕释之的神色,真令人惋惜。”
“嘻嘻嘻我看到了,我说给阿父听!”
“丈人一定气晕了。”
“他活该!我就不信他不知道外婆和吕释之欺负我阿母!”
“丈人还是很好的,只是不太在意这点小事。”
“你和外公都一样,所以只能我出场了。我只是一个孩子,我懂什么?我只是担心没了阿母,变成一棵可怜无助的小草。呜呜呜,我好可怜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!”
刘邦和刘盈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。
可惜马车行驶得太快,他们离沛县城门已经很远很远,不能让身后送行的人听到。
沛县门口,吕娥姁哭得几乎晕厥过去。
樊哙以此为借口,送吕娥姁回家。
吕嬃留下,阴阳怪气道:“幸好刘太公身体抱恙未能来,姊夫的其他兄弟都在照顾刘太公。否则他们听盈儿哭诉即将没了阿母,不知道会如何心疼。”
说完,她不等娘家人反应,提着裙角跑了。
吕嬃的脾气一向很大,不像吕娥姁那样顾着娘家人,没少和兄长吵架。
不提吕家人如何尴尬,只说吕娥姁被樊哙送回家后,她一关上门,就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刚刚她还似乎哭得几乎晕厥,结果脸上因送别刘盈而流下的泪水都快干透了。
“我怎么会笑呢。”吕娥姁有些不好意思。
这时候她不应该笑,应该惶恐不安啊,但嘴角就是压不下去。
吕娥姁拍了拍脸,羞愧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