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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枝答:“牛仔裤。”
你穿不了,别打衣服的主意。
慕留听完,把黑框眼镜一摘,放进了裤子口袋,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找出了手机。杨枝以为这位科技新贵准备财大气粗地打车回家,却听他说:“不算特别晚,咱俩跑回去吧。”
“?你眼镜多少度?”怎么摘了眼镜就开始胡说八道。
“没度数,戴着好看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“那跑不跑?跑过桥就行,六百多米,”他朝她伸出手,“衣服我给你拿着。”
“不用。”
杨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帆布鞋,又看了一眼前面的路。
一道长桥平坦明亮,尽头是麻省理工。
她把衬衣扣子系好,下摆塞进牛仔裤,把购物袋抓进手里,“走吧。”
杨枝迎着夜风出发了,慕留随着她的速度跟在她身边。
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女有分寸地拉开了距离,发梢飞扬,脚步轻盈,跑过了一盏又一盏路灯,两道瘦长的身影一点一点穿越查尔斯河,后背的衣衫渐渐鼓起了逆风的弧度。
可杨枝跑着跑着就跑开了,人行道上空空如也,整条路像是她的专属跑道,她步子不知不觉越迈越大,跟只羚羊似地蹭蹭往前蹿,脑袋上的丸子头都被她甩散了,在她脑后一摇一摆。
慕留气息不稳地调侃她:“杨枝,你知不知道,这桥上限速?”
晚风和慕留的声音一并在杨枝耳边呼啸而过。
她面露嫌弃,“你不是天天健身吗?怎么跑这么慢?”
慕留变了脸色,“你说谁跑得慢?”
慕留不问还好,一问,杨枝干脆甩开腿一路向前冲,慕留为了尊严也一路向前冲,俩人你追我赶,跳跃的身影在桥上前后交错,节奏像不断加快的鼓点,到了路口的红灯才肯停息。
杨枝浑身滚着热意,她轻轻呼着气,把发圈从头上摘下来,套在了手腕上。
回头一望,河在身后,她和慕留真的跑过了一整座桥。
慕留的胸腔微微起伏,“跑这么着急,你是一会儿就回巴黎吗?机场在我家?”
杨枝瞧着慕留被自己带得喘不匀气的样子,笑出了声。
“还笑呢,”慕留把自己的项链摆正,说道,“再跑就让警/察拦下罚款了。”
杨枝又觉得他不是个好人了。
她收起笑容,“那警/察拦的人肯定也是你。”
两人过了红绿灯,继续往家的方向走。
身体热了,气氛似乎也跟着热了,几块路灯下的昏黄记忆在某个地方慢慢解冻,渗出了水珠。
杨枝用余光比了比慕留的肩膀,“你多高了?”
“186,你多高?”
“174。”还是她长得更多。
“你要去联合国了?”
“嗯,实习。”
“什么机构?”
“还没决定好,收到了unido和粮食署的offer。”
慕留回忆了一番,“粮食署在罗马?”
“对,unido在维也纳,所以我可能会去粮食署,感觉罗马更有意思一点。”
“实习要做多久?”
“六个月。”
慕留点点头,两秒钟之后,又点了点头,“去哪里你都做得好,加油。”
杨枝望着地上的两道影子,扯了下嘴角,“谢谢。”
眼见着又要陷入沉默,慕留用含笑的声音问起来:“你上大学的时候都在干什么?”
“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“你说你没去过酒吧。”
“对,没空,又要学习又要赚钱。”
“又要谈恋爱。”慕留用平稳的声调给她补充。
“……对,还要谈恋爱,每天都很忙。”
“都怎么赚钱?”
杨枝没说话。
慕留一顿,“不想说就不说了。”
杨枝还是看着影子。
交浅不可言深,她已经和身边这个人很多年没见过面了,要是光线昏暗一点,她都认不出来他了。
况且他从小就家境优越,可能从小到大的唯一任务就是把学上好,以前他就不能理解她,现在挣钱挣得那么容易,应该更不理解了。
然而她和慕留正走在一条回家的路上,杨枝又觉得,她可以告诉他的:
“试了很多种赚钱的办法,大一的时候做过车展的模特,还有各种活动的礼仪小姐,挣得很多,但我就是不喜欢,可能因为从小到大做题做多了,突然遇到不需要做题也能赚钱的场合就很难受,所以做了两天就不去了。”
慕留发出一声轻快的笑。
“还给外国人当过导游和翻译,但是一天下来非常累,挣得也没有很多,所以也不做了。”
慕留“嗯”了一声,示意他在听。
“后面我就专门做家教,也很累,但是很适合我。第一个学生是我们系的老师介绍给我的,这个学生对我来说很重要,因为那一整个小区的家长几乎都在给孩子找好的家教,所以我每次上课都准备得很认真,比我后来申学校申实习还认真。
“不过我运气还不错,那个学生的中考成绩很好,那个家长就把我推荐给了别的家长。所以除了大三实习的那几个月,我基本都在做家教,尤其是寒暑假。有的时候所有的家长都要在那一天补课,我就提前查好路线,算好每个小区之间的通勤时间,最忙的时候要从早上七点讲到晚上十一点。大四那年不能出门,反倒最轻松,每天只要对着电脑讲就可以了。
“学校里本身也很忙,国关的课对理科生来说不是那么想当然,很多东西都要从头补,后面我还修了经济的双学位,还要学英语和法语,学校杂七杂八的活动也很多,每天时间都不够用,经常觉得人要是不吃不睡也能活着就好了。”
杨枝不紧不慢地讲,慕留在旁边不声不响地听,他们之间隔着礼貌的半米,影子始终没有挨上。
可是直到走回公寓楼,慕留都没有出声。
杨枝回想,如果是从前的夜路上,他听完她这些话,一般会说什么?
两人走出电梯,停在了门前,慕留打开家门,玄关的灯光把那双眼睛照得清澈见底,他说:“辛苦了,到家了,明天再说。”